序
三杳医学院,图书馆里静悄悄的。
临床医学系大二学生赵炎娜在书架前找着,她主修的是临床眼科,所以她前面的书籍都是与眼有关。现代的眼科学其实类似于外科,很多眼部疾患都是通过手术来进行治疗的。
咦,那是什么?在厚厚的一大堆眼科书籍里,一本残旧的线装书可怜兮兮地缩在角落。
赵炎娜好奇地拿起书,书是古书,封面用小篆写着“天眼”二字。什么是天眼?陈娜随手翻了翻,里面全是空白。
赵炎娜将书放下,随手拿了本《眼部病理分析》走了出去。在她合拢书的时候,没有发现,原本是空白的书页上,长满了一双双眼睛。
正文
三杳医学院有两个校区,新校区位于三杳市北郊的大学城里。
赵炎娜住的宿舍,是新校区四人一间的学生公寓,配有单独的卫生间,条件很不错。
晚自习回来,赵炎娜躺在床上发呆,这两天看到的那些莫明其妙的东西是怎么回事?
她的胸口隐隐有些发痒,前几天就开始痒,最初外表没有什么异常,后来就有一个钱币大小的淡红色瘢痕,对照书本检查,也查不出原因。今天再看,那块瘢痕凸了出来,像是长了块新肉。
“想什么呢?老二。”宿舍的老三王瑶原本在看书,看了一会儿,凑过来问赵炎娜,“我发现你这两天有点怪怪的。”
“没什么。”赵炎娜摇摇头,不经意地望向窗外,脸开始发白,她看到窗前贴了几张脸,正好奇地向宿舍内张望,可是她们明明住在5楼。
王瑶见赵炎娜神色怪异,也往窗子望去:“你在看什么?”
“没看什么!”赵炎娜白着脸,拿被子蒙住头,幻觉,一定是幻觉。
她的耳边响起了窃窃私语。
“她能看到我们呢,她真的能看到!”小孩子尖细的嗓音,显得十分兴奋。
“嗯,我也确定她能看到。”一把男人的声音。
“去和她打个招呼?”小孩子问道。
“人家现在睡觉了!”这是略带责备的女声。
“就是,也不怕吓坏人家!”另一把女声。
“嗯,走咯。”
夜,立刻变得安静。
赵炎娜将头蒙在被子里,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,胸前的那块新肉开始辣辣的疼,疼了一小会,又变成痒,用手摸摸,凹凸的感觉更加明显。
真见鬼!赵炎娜在心里说了一句,然后不由打了个冷战,嗯,这世界没鬼,一定是幻觉。
“老二,快起来!”一大早,王瑶掀开赵炎娜的被子,用力摇,“要迟到了!”
赵炎娜被摇醒后,顶着熊猫眼坐在床上发呆,昨天她虽然最早上床,可是半夜才睡着。
“别呆了,上午是解剖课,不能迟到的!”看她发呆,王瑶又加了一句。
解剖课?她开始手忙脚乱地穿衣、洗漱。
解剖课号称“魔鬼死人课”。原因是上课不但要对着死人,同时还要面对李天海这个魔鬼老师。
李老师年过半百,生得精瘦,也是出名的严格,从来不留情面。在他的课堂上不论是害羞的还是害怕的,都会被他批评:“害什么羞?你们出去以后就是医生,就要面对人体的各种器官,作为医生害羞,想害死人吗?”又或者:“怕什么?死人会站起来吗?不把人体的器官弄清楚,将来怎么治病医人?”
在他的课上迟到?想都别想。那么重要的必修课,要是被弄个不及格,就不划算了。
冲进解剖楼的教室,还好,没迟到,赵炎娜刚刚松了一口气,望向解剖台,心里不由格登一下。
人体标本已经摆上了解剖台,旁边搁着刀、剪等手术器皿,浓重的福尔玛林的味道充满整个房间,旁边那个愁眉苦脸的中年男子居然和人体标本长得一模一样,似乎发现自己正在看他,男子也转过头望着她。
赵炎娜左右看了看,同学们都在做准备工作,洗手、消毒、穿手术衣、戴口罩、手套,没人能看到那个男子。她垂下眼睛,对自己说:幻觉,是幻觉!再抬眼,男子果然不见了。
穿好手术衣,带好口罩,却觉得那股福尔玛林的味道更加浓重,赵炎娜白着脸走在最后。
李老师严肃地跟大家说:“我重申一次,解剖的过程中,大家要保持对死者的尊重,任何人的身体都不应该被亵渎,要抱着求知的心态……”
任何人的身体都不应该被亵渎,是李天海老师每次解剖实验课的开场白,也因为这开场白,赵炎娜一直尊敬李老师。
“咕噜,咚!”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赵炎娜的腿,她低下头去,一颗人头正在脚下,看她望过来,人头朝她眨了眨眼睛,那张脸赫然是前面的人体标本。
赵炎娜后退两步,一屁股坐在了地上。
李老师正在讲解今天课程的要点,被赵炎娜打断,和同学们一起吃惊地望过来,这个学生他有很深的印象,胆子极大,第一次就自愿充当他的助手,从打开装尸体的包开始直到结束。现在却一脸惊恐地望着前面,她被什么吓到了?
“赵炎娜同学,怎么了?”李老师快步走过来,扶起赵炎娜。
赵炎娜有些失神地望着李老师,她的胆子大,那是因为她相信这世界没有鬼神,也相信人死后无知无觉,可是当一个活生生的人头滚到她的面前,还向她眨眼睛,她撑不住了。
“要不你先回宿舍休息一下?”李老师问了一句,看赵炎娜的状态实在不好,回头又问同学们,“谁先送她回去?”
同宿舍的王瑶、林蓉和李丽同时说:“我,我和她同寝室。”
王瑶离得最近,李老师点她的名说:“你去吧,一个人送就行了,注意她的精神状态,不太好的话,就陪着她,不用来了。”
回到宿舍,赵炎娜紧紧地抓住王瑶的手臂,自己到底是幻觉,还是真的遇……鬼了?
王瑶任凭赵炎娜抓着,关心地问:“你胆子一向挺大,被什么吓坏了?”
赵炎娜不出声,胸口的那块皮肤又开始辣辣地痛,她松开手,解开领口,向胸前望去,惨白的脸色变得更加怪异。
王瑶也向赵炎娜的胸前瞄了一眼,也呆了一下:“啊,好像眼睛。”
现在再看,赵炎娜胸口那块钱币大小的新肉,真的很像闭着的眼睛。
“我不知道,前几天还只是瘢痕……”赵炎娜低着头有些茫然地说。
王瑶仔细看了看:“可能是皮下脂肪瘤,割了就好了,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
皮下脂肪瘤吗?赵炎娜回过神来,摇摇头:“不是,会痒和痛,而且发展得太快。”
“难道是脂肪肉……”王瑶将瘤子硬硬挤回喉咙,她们知道,皮下脂肪瘤和皮下脂肪肉瘤是完全不同的,脂肪瘤是良性的,对身体没什么影响,而肉瘤却是恶性肿瘤,不易根治。
王瑶拉着赵炎娜:“走吧,去附医看看吧。”
和王瑶坐在公车上,赵炎娜觉得有些奇怪,明明到处是空座位,刚刚上来的那位满头白发的阿婆,为什么抓着扶手,任凭身体左摇右晃,就是不肯坐下来?
赵炎娜有些不忍心:“阿婆,有座位,坐下吧。”
空气一下变得诡异,车厢里所有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望着她,她回头望向王瑶,王瑶也怪异地看着自己:“老二,车里就7个人,哪有阿婆?”
再转过头去,阿婆对自己微笑了一下,依然挂在扶手上摇来摇去……
“下车。”赵炎娜叫了起来,“我要下车!”
司机踩了个急刹车,嘴里喃喃地骂:“X的,载了个神经病,还好是郊区。”
下车,王瑶被赵炎娜拖着走了几步,忍不住问:“老二,到底怎么回事?你到底看到什么?”
“我不知道,也许是幻觉……”赵炎娜的脸色一直惨白,不论是幻觉,还是真的灵异事件,都瞒不下去了吧?如果是幻觉,自己下半辈子会在精神病医院呆着吗?
三杳医学院附属医院,门诊部皮肤科。
皮肤科专家姓朱,50出头,也是医学院的客座教授,赵炎娜和王瑶都曾听过他的课。
“朱教授,她身上长了一个很像脂肪瘤的东西。”自从来到医院,赵炎娜一直垂着眼,不肯说话,王瑶只能帮她说。
“哦?我先看看。”朱教授温和地说。
赵炎娜解开领口,露出胸前的那块皮肤。
当看到那块像极了闭着的眼睛的新肉时,朱教授目光有些发直,嘴里情不自禁地喃喃:“又是这样?”
看朱教授神色不对,赵炎娜禁不住问:“又是怎样?”
朱教授没有回答:“你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?”
“奇怪的感觉?你指哪方面?”赵炎娜隐隐觉得朱教授知道什么,不由反问道。
朱教授若有所思地看了赵炎娜一眼,开始在电脑前打病历:“可能是脂肪瘤,目前不能确认,你先住院观察几天。”然后对王瑶说:“你先去帮她办下入院手续,最好通知一下家长和学校,现在就住院,不要拖。”
送走赵炎娜,朱教授叫来值班护士:“请皮肤科和精神科副主任以上的医师,半小时后在住院部小会议室内会诊。”
半小时后,三杳医学院附属医院皮肤科和精神科的专家都聚在了小会议室内。
“今天来了一位病人。”作为专家会诊的发起者,朱教授率先说,“叫赵炎娜,已经住院了。”
“嗯,赵炎娜是我的病人。”一位30来岁颇为儒雅的男子有些疑惑地问,“她刚入院,还没来得及常规体查,就接到会诊通知,朱教授,有什么特别?”
朱教授点点头:“是很特别,先给大家看几个病历。”然后取出一叠发黄的病历,分给大家,“这是19年前、12年前、7年前的3个相似的病例,病人最后都发狂了,自杀而死。”
19年前,朱教授那时候还是小朱,风华正茂。
那天,他正准备下班,却发现当时病房的副主任刘医师来了一个新病人。病人是三杳医学院的学生,男孩,从表面看十分正常,只是目光有些呆滞,似乎在惧怕什么东西。而刘医师一直在喃喃自语:“奇怪、奇怪……”
“什么奇怪?”小朱凑过去。
病人的衣领敞开着,他也看到了刘医师说奇怪的东西,那是一只闭着的眼睛,就长在病人的胸口上。
通常人身上有多出来的器官,是因为在母体的时候是由同卵双胞胎畸形发育形成的,没有完全发育的胚胎寄生到了另一个正常的同胞身上,在医学界称为是“寄生性连体畸形”,但是单单发育成一只眼睛的却十分罕见。
“是寄生性连体畸形吗?”小朱问。
“不是。”刘医师抬起头说,“他这才长出来一星期,说是皮肤肿瘤更确切点……”
男孩听着医生的对话,开始发抖。
刘医师以为是自己吓着了病人,有些歉疚地说:“同学别怕,我们先观察一段时间,如果有恶化的迹向,就手术切除……”
小朱却发现男孩的眼睛一直恐惧地望向自己的身后,他回头望去,却什么也没看到。
他们做了全面检查,各种检查都显示,那块皮肤组织是真正的还在发育中的眼睛,而且新陈代谢比一般眼睛的要快上十倍。
刘医师征循了很多专家的意见,决定尽快给男孩动手术,但在手术的前一个夜晚,男孩狂叫着:“你们是什么东西?是什么东西?”然后跑向顶楼,像一片落叶般地坠了下来。
小朱以为是偶然的病例,虽然奇怪惋惜,也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,毕竟在医院生死离别见得多了。
12年前,从门诊部送来一个年轻的女孩子,症状和前面那个男孩一模一样,同样是胸口长了一只闭着的眼睛,同样呆滞惊恐的眼神,也同样是三杳医学院的学生。
刘医师还没有退休,他一直觉得自己有责任,也许当时早点切除那只多余的眼睛,那个男孩不会发狂。
在女孩入院后,刘医师立刻通知皮肤科和精神科会诊,并决定入院第二天给病人禁食,第三天给病人做手术。手术很成功,那双多出来的眼睛被割掉了。
在术后恢复观察的过程中,不过几天,那块皮肤又开始生成新肉,女孩的眼神越来越迷茫恐惧,当一只眼睛再次成形的时候,女孩狂叫着:“滚,滚,你们都给我滚出去……”学医的学生很容易就将吊瓶里的空气注入血管,然后轻易地死掉了。
7年前,刘医生退休,而小朱医生已经是颇有名气的朱教授,两名学生的疑问一直盘旋在他的心中,当然,他并不希望再来一个同样的病人。
可是事与愿违,当门诊部一纸病历将另一位年轻的女学生送到他的面前,他很郑重地像刘医生一样召开了部门会议,最后决定边化疗边请精神科的同事为她心理辅导。
经过化疗,女孩的头发大把脱落,而那只眼睛却丝毫不受药物的影响,飞快地成长。女孩子在一个晚上,偷偷吃了一把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安眠药,沉沉睡去,再也没有醒来。
现在又来了第四例病人。
朱教授坐在会议室里等待各位专家看完病历后的意见。
十分钟后,赵炎娜的主治医师张为民问:“那眼睛对身体有什么影响?”
朱教授想了想:“据观察,那眼睛暂时没对人体造成其他破坏,只是本身发展过快,不排除癌变的可能,而几位病人都在一周内自杀,没办法进一步观察。”
“12年前和7年前的病例,我都有参与,当时的诊断是急性幻觉妄想症,患者因身体出现异常,心情紧张无法接受,而产生了幻觉。”精神科的主任医师梁敏也接过话题,犹豫了一下,“只不过相对来说,自杀率太高了。”
是啊,大家的心里都有种奇怪的感觉,胸口长眼睛本来就罕见了,三个病例都是三杳医学院的学生,还都患有“急性幻觉妄想症”。
办好手续,赵炎娜住进了病房,王瑶已经通知了赵炎娜的父母,他们将乘最快的飞机赶来三杳市。
同宿舍的老大林蓉和老四李丽也请了假轮流陪她。
“明天化验一下就知道是什么了,别着急,朱教授也说了可能只是普通的脂肪瘤。”林蓉给她倒了一杯茶,安慰她说。
赵炎娜说不出话来,在医院里,她能看到的东西更多了,就像隔壁的床位,躺了两个病人,她不知道哪个是真的,哪个是别人看不见的。
她想躲,可是躲到哪去?她把头缩进了被子里。
“姐姐,姐姐。”一个小男孩在床边轻轻地叫她,声音有些熟悉,“你能帮帮我吗?”
她抬头,发现林蓉不在房间,面前站着一个小男孩,用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睛望着她。
十月末,小男孩只穿了件短袖,赵炎娜伸手去拉小男孩:“只穿这点衣服,别冻坏了。”手却拉了个空,赵炎娜脸一下煞白,又是幻觉?
“太好了。”小男孩却高兴了起来,“姐姐真的能看到我!”
隔壁的两个病人都惊讶地望着赵炎娜,一个惊讶中带点恐惧,另一个却惊喜地向她走来:“你能看到我们?你能帮我……”
赵炎娜闭着眼睛,挥舞着手:“走开,走开,我看不到,看不到!”
“老二,吃饭了?”林蓉端着两个饭盒进来了,看到她奇怪的举动,心里有些难过。刚才医生说,要把赵炎娜转到特护病房,还请精神科的医生一起会诊,难道老二真的精神出问题了?
一大早,赵炎娜的父母就赶到了医院。
他们都是教师,只有一个女儿,平时对赵炎娜的要求和期望都很高,这时候听说女儿胸前长了异物,精神还出了问题,不禁十分担忧。
望着父母明显苍老的脸,赵炎娜有些难过,都是自己让父母担心了。
“我不进去。”听从医生的建议准备住进特护病房,可是到了房间门口,赵炎娜紧紧地抓住妈妈的手,说什么都不肯进去。
那里满满一屋子的“病人”,坐着、躺着、蹲着、站着,其他的房间虽然也有那些东西,可是都没有这间多,落脚的地方都没有。
看着女儿惊恐地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,赵炎娜父母的心一点点下沉,原本医生说女儿精神有异常,他们还有侥幸心理,女儿这么乖,成绩一直很好,怎么会有精神病呢?可是现在,他们却绝望了,女儿一定有问题。
“怎么不进去?”女儿的精神科主治医生梁敏过来了,温和地问。
“我不进去。”看到医生过来,赵炎娜又强调了一句,然后回头对妈妈说,“我们回家吧,我不要在这里。”
梁敏回头对赵炎娜说:“有病就要治疗,爸爸妈妈也不会担心,你不想好起来吗?”
然后率先进了房间,笑着说:“别害怕,这个房间虽然安静,会有特护专门陪你,你爸爸妈妈也可以陪你。”
赵炎娜看着梁医生从那些“人”身上穿过,更加惊恐,而那些“病人”们纷纷抬头,望定了自己。
“妈妈,我们换个房间,我治病,我不要住这里。”赵炎娜开始发抖。
另外选了一个病房,赵炎娜的情绪平静了一点,她不想让父母担心,可是她真的害怕,就算是幻觉,她没办法和一屋子的“人”挤在一个房间,还要不时地穿过他们的身体。
坐在病房里,妈妈在给自己削水果,爸爸出去准备住处了,医院规定家属晚上不能在病房过夜。
窗外响起小男孩尖细的嗓音:“哎呀,不要进去了,吓坏她了……”显然在劝阻什么。
这个下午,眼前果然干净了很多,没看到什么多余的东西。
晚上,当医院的探护时间过去以后,妈妈也离开了病房。
夜色下的医院格外清冷,赵炎娜拿着遥控器,胡乱地调着台,心里乱糟糟的,眼角的余光可以瞟到窗外有小男孩的身影,她裹紧了被子,到底是幻觉还是其他的什么?
远远地飘来小男孩的声音:“姐姐,别害怕,我只想请你帮我传个话。”
赵炎娜望过去,夜风中,小男孩孤零零地站在那里,很寂寞的样子。
赵炎娜有点心软,闭上了眼睛,再睁眼,窗外空荡荡的,小男孩不知去向。
照顾了女儿几天,赵炎娜的父母更加忧虑。
女儿经常恐惧地望着某个空无一人的地方,走路的时候也是拐着弯,像是在躲避什么东西,睡觉的时候总是蒙着头,戴着耳塞。
而女儿胸前的那只眼睛,经过检查,眼睑、角膜、瞳孔都已成形,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。
虽然医生说目前女儿的精神状况更重要,可是他们两样都很担心。
“看到什么,你要说出来,这样我们才能帮助你。”梁医师经常这样启发赵炎娜。
赵炎娜每次都沉默着,她不敢说。她怕说出来会吓坏爸爸、妈妈,也害怕自己会被送进精神病院。
小男孩从那晚以后,再也没来找过自己,也再也没有那天下午的宁静。
每天睁眼,有时候是七孔流血的脸,有时候是火烧过后焦炭一般的干尸,再不就是一只断手爬来爬去,又或者是一条长长的舌头……
耳边也围绕着:“帮帮我吧……”“你知道我怎么了吗?”“你看到过……”等等话语,哪怕戴着耳机,依然阻止不了那些声音。
自己就像一个吸铁石,那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越来越多,聚在自己的周围。
当然也有美的,花草树木像是有了灵性,周身都是淡绿色的薄雾,间或还能看到几个叫不出名的怪物,跳跳跃跃地经过,这时她的心情就会稍微好点。
她也能稍微分辩现实和幻觉了,现实中的人身上也有一层朦胧的雾,有些人的雾雪一样白,有些人墨一般黑,更多的是淡黄色。而幻觉中的那些人物,身边没有雾的缠绕,有时那些人物本身就是雾。
她觉得自己是真的疯了。
下午,赵炎娜坐在病床上,望着窗外。窗外有一个“人”,不对,是一只雪白的猫,站成人形,也向她望来。
幻觉,或者是灵异事件?赵炎娜麻木了,她只希望能早点结束这一切,可是怎么结束?
看了她半天,猫的眼里带点同情:“你没病,只是长了天眼。”
“天眼?”好熟,想起来了,在图书馆里见过一本叫《天眼》无字的书,是那本书的原因吗?
“嗯,天眼,也可以叫鬼眼,或者阴阳眼,开了天眼的人,可以看透事物的本质。”猫转了一个身,“你看我是一只猫吧?在别人眼里,我是一个人。”
这只猫似乎并没有恶意,外表也不可怕,赵炎娜追问:“为什么我长天眼?”
“这个我也不知道,只不过你身上有我很熟悉的气味,仿佛是我朋友的,我是来找他的。”
“他是谁?”
“呵呵,一只兔精。”猫笑眯眯地说,“你别害怕,虽然开天眼了,能看到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,听到许多奇奇怪怪的声音,都不能把你怎么样。那些东西本来就存在那里,你只不过是看到了而已。”
不能把我怎么样?赵炎娜想着,明明有些东西自己就感觉到了,有时候是举着火把浑身焦黑的人向自己冲来,那股灼热就差点让自己晕了过去。
“那是你的感觉。”猫像是看出了她心里的话,“瞧,我也有天眸,比你的天眼还厉害,天生的,在我还弱小的时候就存在,我还不是一样地长大?”
“也许你只是我的幻觉。”
猫深深地望了她一眼,微笑着叹了一口气:“承认自己疯了?很多人想开天眼还不能够。有天眼了,为什么不试试帮助别人呢?从那个小男孩开始,哎呀,他来了。”
小男孩凭空出现在了猫的身边,牵着猫的爪子对自己说:“姐姐,我只想你帮我跟爸爸传句话,别人都看不到我,你别害怕我呀!”
“给你爸爸传话?”
“嗯,我爸爸叫李天海,你跟他说,我不怪他,让他也别怪自己了。”小男孩想了想,“就说是皮熊小子说的。”
要结束,就从是不是幻觉开始吧。
站在医院的公用电话亭,拨通那个电话,当她捏着嗓子跟李老师说出皮熊小子四个字的时候,李老师的震惊透过电话传过来:“你怎么知道?我只在哄他睡觉的时候这样叫他,你不可能知道,你是谁?”
远远的,小男孩在对她致谢:“姐姐,谢谢你啊……”
挂掉电话,她心里一片混乱。不是幻觉,那代表什么?自己真的有天眼?真的能看到这个世界的另一面?
前面有一个女人在前面焦急地转来转去,似乎在找什么,看到自己在看她,突然就出现在面前,伸出光秃秃的手:“你有没有看到我的手指?我找不到了。”
赵炎娜勉强抑制住心里的害怕:“你不用找了,它们都还在你的手上。”即然不是人类,只是灵魂,那么本来就应该是完整的吧,她猜想。
女人的手指果然慢慢地长了出来,然后欢呼了一声:“啊,真的在啊,谢谢,真是的,我怎么忘了呢,谢谢啊……”然后慢慢地消失了。
赵炎娜独自在医院的小花园中坐了许久,想了许久,也许那些并不可怕。
“我要出院。”赵炎娜平静地对父母说,“没事了。”
“你身上的眼睛怎么办?”父母对望了一眼,好多天,女儿都没有这样正常地说过话了。
“自己消失了。”赵炎娜拉开领口给父母看,然后强调,“也没有幻觉了。”
她怎么能告诉父母,是一只猫拉着一只兔子,将自己身上的眼睛移走了,又能怎么能说这只猫还开了家公司?
移走时,兔子很遗憾地对猫说:“可惜,我自己修成天眼后,将书留了下来,本来是想做好事,没想到人那么脆弱,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,居然就疯了……”
猫看了自己一眼:“她已经开天眼了,虽然移走了本体,可是还是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,嗯,要我帮你封掉天眼吗?”
要吗?赵炎娜问自己,然后摇摇头。自己不是很想过正常的生活吗?但是想起解剖室的男人,公车上的阿婆,想起这些天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各种“病人”,他们都是因为有未完成的心愿而留在人间的吧?也许,是自己的责任?又也许,不能让别的生命看不起人类?
猫的眼里带着笑意:“还得封住你一星期,不然你出不了院。对了,我叫叶玖,开了家九夜灵感工作室,如果有什么事,你可以过来找我。”
然后喃喃着:“哎,又有一个人类朋友了。”和兔子一起消失在夜空中。
留院观察了一星期后,朱教授和梁医师得出结论,赵炎娜完全康复,没有眼睛,没有幻觉,身体和心理都很健康。医院是个奇妙的地方,总有一些奇迹发生,不是吗?
回到学校,赵炎娜微笑着站在了解剖室前,以后有得自己忙了,不过自己能看到的世界,比别人能看到的更加奇妙吧,自己稍稍有点喜欢这种感觉了。